回到乌镇
江南终究是个梦。明末清初,清兵入关,对“江南”充满了羡慕与妒恨交织的复杂情感,“江南”是历朝文化中心,所以康熙要南巡、乾隆要下江南,大抵都有对汉文明的好奇。江南,是林园与丝竹、文人与扇舞,是浮华和腐败的化身。http://x.limgs.cn/f2/c1/up201306/ff9b92238b232b4d8acda07dd313d5f7.jpg
“倘若这个世界还有原先,还有旧时的月色,还有过去的时光,这个地方便是江南。“茅盾在《故乡杂记》里写道。
茅盾是浙江省桐乡市乌镇人。他口中所谓“江南”,是地理上的“长江以南”,是文化上的“杏花春雨”,是记忆里的“温柔富贵乡”。
江南终究是个梦。明末清初,清兵入关,对“江南”充满了羡慕与妒恨交织的复杂情感,“江南”是历朝文化中心,所以康熙要南巡、乾隆要下江南,大抵都有对汉文明的好奇。江南,是林园与丝竹、文人与扇舞,是浮华和腐败的化身。
清人南下,开疆拓土,让明清士人感慨家园“魂离魄散、鹪鹩之翮,满目皆残山剩水之恫”。然而江南还是未死。看老电影《小城之春》、《早春二月》便知道,两部电影中的南方小镇,都是逃过了大时代碾压的孤哀子,火热的革命并没有改变那里流水自顾自的缓慢、桥堍和小船自顾自的哀愁,电影的故事开端都是缘于“发乎情”,矛盾则纠结于“止乎礼”,家园残破、改朝换代没有改变因子里遗传千年之久的江南范儿。
梦总会醒,江南梦也是,做得太长太沉,就失去了梦的本质了,变成了“中国梦”。江南在共和国时期终于堕入了平凡,“文化大革命”并未摧毁小镇,改革开放以来的城镇化建设,才终于让它与大陆各种小城别无二致。
作家木心也是乌镇人,阔别家乡五十年后,在80年代回到故乡,也发出“永别了,我将再也不会回来”的感慨。
《桃花扇》里唱:“眼看他起朱楼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楼塌了。”孔尚任是见过江南的,木心也是见过江南的。听过丝竹,见过华厦,白壁上题过诗词,残垣下唱过“良辰美景奈何天”,这样的人,大概才能体会“颓唐”的意味。没见过旧时生动的繁华,读李后主,看《扬州画舫录》,终究没有太多感触,而经历过生活的旖旎,才能觉出如今的衰败。就像木心几十年后回到乌镇,吃饭时伙计把黄酒里加了糖——旧时黄酒是不加糖的,一点细节,他就知道山水异色,邈不可追,“五十年无祭奠无飨供,祖先们再有英灵也难以继存,魂魄的绝灭,才是最后的死。”
木心返乌镇这篇文章,被乌镇旅游公司的总裁陈向宏无意中看到,他费尽心力把木心请回故乡,同时重修乌镇。说是重修,实际也与“再造”无异,对抗现实洪流的粗糙杂乱,如同在荒漠中采集露水,终究是“一将功成万骨枯”的事情。
景区重修也有高下之分,窍门全在审美。乌镇建筑的重修,不是新设景点,而是拆除了不协调的建筑;乌镇为了防止变成周庄商铺林立的景象,把景区里所有店铺的产权拿回,重新规划,所以它还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旧时生活的形态,在现代化和记忆之间作着微妙的妥协。
2013年5月,首届乌镇戏剧节开幕。戏剧节上,听到的最多的字眼也是“梦。开幕大戏是赖声川导演的大戏——长达八个小时的《如梦之梦》;“筑梦”,是建筑大师姚任喜修筑的乌镇大剧院,并蒂莲花的形状,美轮美奂;“梦想成真”,是演员黄磊、导演赖声川、孟京辉等人花五年筹备、三年准备,终于在这样一个小镇,办出聚集了全国文艺中青年的戏剧节。
乌镇戏剧节为期11天,每天傍晚都有剧上演。没有剧的时候,在镇里闲逛,人像被树脂封成琥珀的天牛,时光是静止的,烟雨朦朦得不真实。梦是不能留破绽的,否则就会醒来,乌镇细节处极讲究,乌镇好吃,油焖笋红烧牛肉扎肉河虾,每一家馆子的菜都极鲜美。甚至连乌镇的图书馆——昭明书院,不仅环境清净,就连书的选择和摆放都品位不俗。
酒吧开在水边,戏剧散终,意犹未尽的人继续聚谈。屋里经常可以看见面熟的演员和艺术家觥筹交错,屋外长廊上则有文艺青年席地而坐,风不辨国籍地拂过所有人的脸,空气因混杂酒香而有醉人的郁勃。坐在地上谈论梦想,人生显得很高。
清代作曲家洪升的《长生殿》里有一句:“升平早奏,韶华好,行乐何妨?愿此生终老温柔,白云不羡仙乡。”《长生殿》大获成功,洪升随剧四处演出,在行经乌镇的时候,酒后登舟,堕水而死。乌镇的水是淡绿的,厚沉沉的少有波澜,含混而温柔地流过了世世代代,洪升堕入这水,梦便不用醒了。
(摘自《新周刊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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