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死亡负疚
石磊低下头,内心挣扎着,事过半年心情仍难以平复,洒着眼泪与我说道:“我当时趴在地上听时,能感觉到她的呼吸的,都怪我手太慢了太慢了。”一个孩子的逝世,就像一把刀子一样从此悬挂在他的胸口。年方19岁的他,脸上有着黄土驻就的刚毅,与尚在书斋里的城市孩子不同,他早早已被抛向了社会漩涡,随着父辈在矿石场与死亡交措。可是,幸运与否,一场地震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。
我是在冬日的早晨来到这大漠孤烟处,在一个中学门口与石磊碰头,他应父亲嘱托来给我们带路。随着一条险峻的盘山土路往上窜,黄土堆垒起的峭壁使我惊出一身冷汗,真怕小车驶到松垮黄土上,跌入万丈土渊。石磊骑着摩托车在前面带路,左拐右拐,一下子就会不见了,可知此路之险峻。后来我得知,岷县地震时此路整个垮塌,后来上马洼村村民为了自救才又挖出了这条生命线。
这是一个盘踞于黄土高地的小山村,左无邻村,右无傍地。
我站在这黄土高处,侧目而见蓝色帐篷静立于黄土堆上,其篷上冒着一缕缕青烟,才隐约可感受到一股人气。站在上马洼村临时校舍旁,便可看见全村庄面貌,石磊父子俩带着我们进农户看那些被地震摧毁的房子。村庄是在地震发生3天后才有部队进入救援,但这3天里所发生的一切,让这隔世村庄有着非同寻常的能量。
提起地震,总会与死亡挂钩。要不是因盖房子,石磊父子不会在地震发生时呆在家中,在矿石场负责“开炸石山”的石胜文见惯了太多生命在那消逝,他对我说:“我离死亡总是那么近,以致我对它近乎麻木。”可他不敢把儿子石磊往里送,他的底线是让儿子在矿石场当一名保安。除了挖矿,就是种中药材,但黄土堆上那一方寸地,无法供养人群,于是大多青春在矿石场奔洒,可一入中年,就不想怀着残躯再回去奔命了。因此地震后,年仅38岁的石胜文不想带着儿子再回到矿石场。
恰是这孤村野岭,平时乡野之间关系朴实,地震一来,村中庙宇铜锣一响,靠着宗族关系维系的乡村议事马上凑效,村中老少童叟被壮年带着往旷野处聚合,石胜文提起当时逃命情景,只反问了我一句:“你见过人瞳孔无光,惊恐失魂的样子吗?”我摇头,但能想像得出死亡迫近使人失魂的模样。幸好有了这些壮年,他们兵分几路,见有呼救声,纷纷聚集,在一家子被压在塌房土坯中时,齐嗖嗖地,一双双裸手便往土里挖,也幸因个个在矿石场地底里工作多年,趴在土堆上一听,就能隐约听出地底下的呼吸声,故而判断被埋者的位置。顷刻间,凭着众力拉出地底的生命。一家子因此获救。
然而,还是有名3岁女童命丧黄土,她是上马洼村唯一逝去的生命。孩子早起去村中小卖部买零食,在路上遇到了地震,到底被压埋何处?村中壮年慌成了一团。石磊按时间差来判断,他推论道:“因为第一间小卖部还没开门,孩子应该往上面那家小卖部走,从她出门到地震发生的时间看,我想她应该就被埋在往上面小卖部走的中间路段。”于是,他带着一群人又狂奔过去。按时间差,真的找对了位置,石磊趴在土堆上听,果断往下挖,果真是孩子呀!可当他把孩子抱在手里时,孩子却已断了气。
他一直抱着这孩子,直至孩子的父亲用清水洗去脸上的灰土,再由孩子爹接手抱过去。
石磊站在家门口,与我讲述当时当景,遥指对面那户人家,哽咽了良久,稍有停顿才缓缓说道,“孩子出殡那天,我只站在她家门口看了一眼。我就再也不敢再见她父母。”
为何?石磊低下头,内心挣扎着,事过半年心情仍难以平复,洒着眼泪与我说道:“我当时趴在地上听时,能感觉到她的呼吸的,都怪我手太慢了太慢了。”
一个孩子的逝世,就像一把刀子一样从此悬挂在石磊的胸口。
虽说,村民再集力协作挖通了道路,引入了救命资源,也有村民跑到山下搬救兵,诸如种种自救之举,让这村庄得以不被遗忘。但至今,我依然忘不了石磊那一刻的眼泪。一个少年,为死亡如此负疚着。
地震后,父子俩没有再就业,而是奔波在公益路上,虽被别人称为“公益傻子”,但依然乐此不疲自愿免费为各种公益组织寻找受助对象,而且石磊还在当地组织起了“小蜜蜂爱心小团队”。那颗为死亡负疚着的灵魂,从此找到了救赎的出口。
来源:心香一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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