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逝的家园
我老家是一个小村落,离县城不到十公里,开车几分钟就到了。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,全家在很早前便迁往了县城,如今我在市区工作,似乎离家乡更是越来越远了。因为祭祖的缘故,每年我至少回老家两次,一次春节,一次清明,每次回去看到那山,那水,那人,都亲切如初。不管我经历几多变迁,家乡的印记总是那么鲜明,在我心里就像初恋,永远都是满满的甜蜜。那门前的小河,是儿时小伙伴们夏天嬉戏的天堂,河边菜地里我至今还忆得起收获季那翠绿的辣椒,红红的番茄和一个个滚圆滚圆的南瓜。屋后常常植有南方常见的小青竹,细细的,就像俊俏挺直的小姑娘。家乡是典型的丘陵地貌,四周都是小山围绕,层层田地沿山而上,滋养着这一方人家,不知经年。
前年春节我回去,感觉家乡冷清了。小村人口本就不多,现在更是越来越少,田地几乎已经无人耕种,上山的小径上铺满了青草,很多人家墙上还写着个大大的“拆”字。父亲告诉我,这里要开发了,政府引进了一家公司,准备在这里建一个大型的中药材基地,所有的人都要搬迁,腾出土地种植药材。我问大家都愿意吗?做工作罢,所有户籍在这里的人,房屋拆了政府按面积给予一定补偿,并纳入社会保险统筹范围,政府另建安置房,过渡期间发给一定的生活费和租房费。原来如此。
我后来听说事情进展并不顺利,大部分原因倒不是来自于大家的家乡情结,不忍离开故土,而是很多人拿不出那一笔安置房的差价款。在生存面前,或许情感往往也会自觉地选择靠后。按照政府的方案,旧房撤除予以补偿,而安置房即便土地不作价,但是收取基本的承建费用还是免不了的,差不多就是市场价的一半。而这部分钱是必须马上交给政府的,以便早日动工。在安置房和拆迁房之间便产生了差价,很多人交不了,尤其是拆迁房屋面积不大、补偿款不多的人家。经过反复做工作,很多人不得不选择举债交钱,同意搬离。事情总算得到推进,于是大量的工程机械隆隆开进,推翻房屋,挖平沟坎,一片大干快上的热闹景象。
离开故园的乡亲首先要考虑的便是住房问题,有的选择寄居在亲戚处,而大多数只能在城里租房。听我二姐说,七十岁的幺爸一家也进了县城。幺爸一生安贫守道,从来没有远离家乡,数十年来面朝黄土背朝天几乎是他留在我印象中唯一的生活姿势。幺婶以前在家种些小菜,然后拿到城里来卖以贴补家用,有时也带给二姐吃。现在进了城,地是种不了了,菜自然也没有了,幺爸便替一家茶馆守夜,幺婶在街边摆了一个擦皮鞋的小摊点。毕竟过渡期间的安置费是很低的,他们还得靠自己。我还听说其他人家,有的做起了游商小贩,有的成了保洁工,年轻一点的女性当了保姆。离开了生养的土地,生活留给他们的选择并不宽裕。
今年清明我再次回到老家,老家之景我竟不敢相认。曾经的乡居已经一间不剩,自山腰以下看不到一丝绿色,满目所见只是层层翻开的黄土,恍惚之间我怀疑自己似乎置身茫茫戈壁。我在自己从小纵驰的地方,已经辨别不了方位,甚至我小时候居住的祖屋,我也分不清在哪里了。唯一还如前存在的只有那条公路,我只能依靠公路找到与家乡的联系,找到上山的路径。站在山上祭祀的坟前向下看,那条蜿蜒流淌,洒下我童年许多欢声笑语,教会我游泳的小河也不见了踪影。远处停放着几台落寞的挖掘机,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它而起。“故乡何处是,忘了除非醉”,而我在如此清醒的状态下,也认不清曾经的家乡了。于是我也一阵落寞。
回到县城家里,与父亲谈起感受。他说,你还不知道吗?老家的工程已经中断了,政府也不会再修安置房了,正在征求大家意见退钱呢。我诧异不已,父亲进一步说,这个工程是县里书记主抓的,项目也是他引进的。去年纪委巡视时被人告发这中间有腐败问题,书记已经被上级纪委带走了,而留下的工程,县里也已经无力为继,停工很久了。听完父亲的话,我久久不能开言。
余光中说,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,一头连着我,一头连着母亲。于我而言好在故乡虽已远逝,而母亲还在身边。家乡已然成了这番模样,我想纵然自己以后远离这里,再吟诵乡愁,是不是多少也有点矫情了呢?
然而,每当我沉静下来,想到那山依旧在,那水却不再流,那人也已各奔东西。对于故乡,我的愁思反倒更重了。
来源:心香一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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