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喝酒的石匠
我常忆起那个姓寇的老石匠。这个在石匠群中号称“石状元”的孤老头,一生都默默地与石头相伴。老头是通海河西人。听说那个地方,明清以来尽出好石匠。老头祖辈都是石匠。在人们眼中,老头手中那根剔凿石头的钻子可神了:那些外貌粗陋原始的石头,居然会在老头那根钻子的打凿声中,要方就方,要圆则圆,或变成雕镂着莲花、芳草的石栏杆;或变成刻着如意云、古钱币和棋盘图案的方石桌;老头刻的莲瓣柱头、龙凤柱头、石榴柱头更是古色古香,堪称一绝……
有一回,我曾问过寇老头:您老的手艺为什么会这样好?老头在工地的阳光下笑眯眯地看着我,久久不说话。末了,取过身边那只古铜色的酒葫芦,抿了一口,说:“你问我的手艺吗?”他抬起头,看着天上悠悠的白云。“那,是我在民国年间故去的师傅传授的。还有,就是……酒,酒浸泡出来的!”我再要问时,老头便不再理我,弓着背,手握钻子在石头上凿起来。清脆的钻子声,似在诠释着老头那费解的话。
老头平生除了雕凿石头外,爱的就是那只酒葫芦。酒葫芦里盛着香味醇厚的烈酒。在我的印象里,老头不喝水,只喝酒。渴了、累了,抓起身边那只黑黄黑黄的酒葫芦,拧开塞,一仰脖,咕噜咕噜来那么两口,响亮地咂咂嘴,又弓下身干起活来……
老头有把大锤,锤把是牛筋木做的,紫亮紫亮。老头从工地下班,将锤把扛在肩上。锤把上吊着那只拴着几绺红丝线的酒葫芦。路过盘龙江边那幢叫“映江楼”的牛肉馆,买上半斤洒了花椒盐的熟牛肉,打了包,挂在锤把上,一步一晃,在红红的夕阳里,乐呵呵地朝昆明城小西门外大观街松毛巷的家中走去。傍晚,从东窗升起的白白的月亮,照着石匠青瓦矮屋的家。老头醉了,咿咿呀呀哼唱些只有老头自己才懂的歪歪扭扭的歌。邻居们的小娃娃,站在石匠家那凸凹不平的地上,满有趣地看着老头醉醺醺的模样。老头好高兴,抓起一大撮香喷喷的牛肉,分给那些小娃娃吃……
邻居们的石磨秃了,难磨,常请老头“锻磨”。不管谁家,老头从不拒绝,却分文不要。若是急用,老头就“赶夜工”,浴着大杂院明亮皎洁的月光,“叮叮”地凿。经老头“锻”过的石磨,锋棱好,磨出的青豆米和包谷,又匀又细,味又香又纯。“锻磨”时,邻人往往会端一大海碗包谷酒过来。只有酒,老头不拒绝。听说,老头饮酒后,心情甚佳,那凿出的东西,其功力自然就愈见好。我曾在石匠家中,见过一对极惹人喜爱的神态栩栩如生的小石狮,不过才三十厘米高。邻人说,那是老头一次大醉之后,乘着酒兴一口气雕凿出来的,其功夫之精,令人惊叹不已。又说,曾有一外国人,不知怎么会获知此事,竟然曲里拐弯地寻觅到这偏僻的松毛巷来,出诱人的高价,要购买那对小石狮回东洋。老头却不卖,说:“小石狮情深,难舍我中华故土。”
寇老头一九七九年就退休回他的河西故乡去了,说:“人老了,要叶落归根。”此后,再未见过寇石匠,也不知其音信。
来源:中国散文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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