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灵魂里的天堂》
灵魂里的天堂,一定像丽江的蓝天那般宁静。天堂里的灵魂,一定像古城里流淌着的河水,清澈、透明。 五月末,石榴花在树枝上激情地燃烧着。在繁忙中,手机另一端熟悉的声音,带有悲伤,是父亲。九十七岁的奶奶在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,在这个干旱的初夏,烧完了自己的生命,灵魂飘向了天堂。这是对生命最后的解脱,在悲伤中,只有这样安慰自己,也只有如此,这是自然规律。只是,那张慈祥的脸,那个忙碌的身影,一直浸入我的灵魂,无法在我的脑海里消逝。 记忆里,奶奶的身影总是繁忙的,属于农村里典型的勤劳女人。大山下,那棵柳树正想吐出新芽,寒意还未离开这个安详的小山村,我来到了这个世界。这个淳朴的世界,承载着太多的历史,但无法飘逸出这里的秀丽。我的出生,她已是六十六岁,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慈祥和喜悦。从此,我常躺在她的怀里,安然地睡去。渐渐地,我有了记忆,对这个世界也产生着好奇,在奶奶那或激扬或委婉的故事里,走出了大山。但永远无法走出记忆,走出那份淳朴。我没见过爷爷长什么样,在童年的故事里,才知道爷爷死得早,是奶奶一个人艰辛地将五个儿女拉扯大。在村里人的眼里,她生活在忙碌里,别人背一百斤的东西,她可能要背一百五十斤,甚至更多。就这样,在靠挣工分吃饭的年代里,让自己的子女不至于受冻挨饿。 奶奶总是喜欢讲故事给我们。那些古老而简单的故事,却蕴含着太多的道理,太多如何做一个真正人的道理,尽管简单而淳朴,却像山冈上的小白花,绽放在我的童年。夏天,小山村里蛙声像音乐,傍晚的彩虹,穿过树林,我依偎在奶奶的身边,那份雨后的清新,带着泥土的芬芳。奶奶的故事开始了,“老变婆”的故事里,有如何做一个诚实正直的人的价值引导,做个好人,做个诚实正直的人,就不会被“老变婆”吃掉。从此,心里有了好人与坏人的区分,这种区分虽然简单,但一直影响着我所走过的路和所要走的路。故事里,旧社会关于穷人的故事,骨气、志气、执著与努力,在故事里散发出来,对那份淳朴,像白云般恋在了蓝天,恋在了花朵。在隆冬的火塘旁,金戈铁马的故事,也会娓娓道来,子土司与周边的战争,在她的描述下,如此真实,仿佛就在身边,就发生在眼前。我知道,她是一个历史的见证者,也是用故事来定格历史的记录者,那段历史,在她记忆深处,不管如何演绎,都没有半点色差。在奶奶这个故事嘴里,也有属于自己家乡的民间故事,也会讲神仙背着一个特别大的石头,填顺州闷水洞,刚到了迪里坡,结果天亮了,神仙只好放下石头,经过人们的讨论,决定将这里叫作“花石头”,但不能将石头打碎,这块石头太大,人们也无法移动。以此纪念因鸡叫而保住了闷水洞。在那远走而又清晰的故事里,也有那唯美的爱情故事,梁山伯与祝英台,从某个侧面反映了人们对美好爱情的神往,寻求真爱的天堂,让经典的传说,一代一代流传下来,在幼小心灵上,也感受到了那淡淡忧伤的美丽。 放学归来,奶奶的身影还在忙碌。不管是上小学、还是上初中,那放学的钟声,对学生来说,是一种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,可以让疲惫的心灵迅速像春天般复苏起来。飞速冲回家,奶奶不在家,我知道,又是在地里了。我跑到村里的大柳树下,向四周扫视,可以确定她在哪块地。特别是在上小学的时候,我悄悄地钻进蚕豆地里,像一只老鼠,慢慢地爬向她的后边,或者是她早就看到了我,没有被我吓到,反而说:“你快站起来,我知道是你。”我站起来,在豆花丛里的她,在夕阳淡淡的余光里,她是那么慈祥和美丽。我贪婪地享受着蚕豆花的清香,在这个如画的世界里,蝴蝶也在飞舞,地边沟里的流水声,在轻轻吟唱。她找了些“老豆娘”,一大篮子,要背回家。我在她背后,矮矮地,紧紧地跟着。在太阳还没有落山之前,我们踏着初春的歌,非常有节奏地,在夕阳下袅袅的炊烟中,走回家里。如果她在玉米地里,我站在大柳树下,是看不见她的,只能观察自家地里被摇动着的玉米树,来判断她在哪。我的判断是准确的。玉米地里,清香味更浓,还透着水的味道。我在高高的玉米树下,用双手挡着玉米树叶,生怕被叶子划破了脸颊,这样,奶奶会心疼的。她低下头,就能感觉我到了哪里。她砍了一些产量不高或影响产量的玉米树,用绳子捆起来,放到肩上。偶尔,长长的玉米树叶子会拖到地上,我会用手抬起,貌似帮她,其实,我帮不了多少,只能轻轻地抬着,像根尾巴,紧紧地跟在她后面。有时,她会去走亲戚,放学回到家,我又去地里找,不见她的身影,我心里急切。但我还是耷拉着脑袋,慢吞吞地走回家。回到家里,她在家了,别人送给她的东西,她总是一样不少地带回来给我。 读高中了,我第一次走出大山,第一次长时间地离开了她,坐上远去的客车,她的身影被前走的车子,抛回了大山。心里有喜悦,也有莫名的忧伤。我急盼着节日放假。看不到她的身影,我会莫名地思念,长长地,远远地,在月下铺展开来,没有终点。荷塘边,荷花的清雅与芬芳,沁进我的心里,就像这思念。很想摘一朵荷花,捎给她。我又生怕这荷花的生命,在半路便消逝,会亵渎荷花的美丽与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。没有相机,可以拍下这美丽的荷塘,只能在放假时,给她用语言来描述。每逢中秋佳节,学校会组织晚会,会发给我们很香很甜的月饼。我留了两个,放在自己的箱子,等着放假给她。没想到,在箱子里时间长了,月饼长起了长长的霉芽,只有含着泪将月饼扔进垃圾桶里。月亮挂在了树梢,很静,很柔。同学们都已酣睡了,我的思念却丈量着这如水的大地。那张慈祥的脸,一直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,那温度,永远都能让人平静而温馨。我知道,传说中的月亮花,就像她,在宁静的夜晚,会在挂满月亮的树梢,静静地绽放。这种月亮花开的声音,只落在心底,只能用感觉来聆听。终于放假了,回家前的夜晚,我却彻夜难眠。我想着,如何用生动和完美的语言来描述我见到的美景,并汇报我的学习情况。在上车离家那会,她在车后拉长着的声音:要好好学习。我也生怕,这声音会冲荡着我的灵魂,也怕,离她期望太远,伤着她的心。 那个冬天,太阳在山顶懒散地移动着身躯,我也离开了家,随着列车,步入向往的绿色军营。突然从一个学生转变成军人,她很担心,和父亲的讲话我还依然记得:“一个文弱书生能受得了那份苦?”最终,父亲还是来征求我的意见,我还是决定到军营里锻炼锻炼。临走时,村里专门派了一个欢送队伍。我清楚地看到,她的眼里有泪花在闪动,对我说:“别回头,朝前走,别想家。”我手里,紧紧握着她特意留给我的零花钱,满是我的汗水,我的温度,也有她的温度。当我军营里的第一张相片寄回家里,我变得坦然了,这样,她可以天天见着在部队的我,也能看到,我坚强的毅力,不会再担心我会吃不消那份苦。第一次探亲,我还在车上,便能看见她早已在车路旁看着来往的车辆,在找寻着她的孙子,找寻着那熟悉的身影,还有那亲切的乡音。短暂的探亲假结束了,同样,她会一直送我上车,直到远去的列车消失在她的视野。还是那句话:别回头,朝前走,别想家。 我又回来了,也是冬天。没有改变的,仍是那军人的步伐和军姿,曾经幼稚的脸,平添了几分刚毅。原想着,回来了,离她更近了。但事实上,近的,只是距离,物理意义上的距离。由于工作的原因,每年,也只能偶尔地回老家看看那张慈祥的脸,感触那份深沉的爱。有时,勿须华丽的言语,只要轻轻抚摸那双沧桑的手,那张刻满年轮的脸。后来,她的眼睛得了白内障,什么也看不见了。我上网查阅相关内容,也去咨询医生,希望能让她看得见我,看得见这个世界。因为,这个世界,不再是她曾经在苦水里浸泡的世界,可以尽情地享受春天妩媚的阳光,看夏天挂在大山里的彩虹,感受秋叶飘落的韵味。由于九十多岁了,出于安全考虑医生建议不做手术,也就是,她只能通过触摸、询问来感受这个世界。在黑暗里守望,在黑暗里思念,在黑暗里牵挂,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?只要我将手轻轻放在她的手心,她就知道是我了,因为她已感觉到了爱流,而且,这双手,从小到大都离不开她的牵搀,对于她,永远都不陌生。她的小女儿,我的老孃,也是一个善良的农村妇女,在去年,经过四年多的病魔缠身,离开了这个世界。对于老孃的离开,我们都瞒着奶奶。我想,她已猜到了老孃的离开,只是装作不知道,让泪水在黑夜里涌出。从部队回来七年多了,在丽江,离老家很近,回去的时间却屈指可数。奶奶离开了这个世界,再也没有看到了那张慈祥脸,看到的只是新新的坟土。我又想到了小时候,奶奶一边拉着我的手,一边拉着表弟的手,送表弟回家,可到了老孃家,表弟坐了会却说:“外婆,我们回家了。”老孃笑着说:“这里才是你的家呀!”最终,表弟又跟我们一起走了。在路上,我们采撷了一些野花,五颜六色的,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。奶奶还边走边跟我俩说:“真是张郎送李郎,送到麦子黄啊。”我和表弟看到那新新的坟土,只能将泪水含在心底。毕竟,人已离去,至少,那些记忆我们还能封存,直到我们都离开这个世界。在她离去,整理衣物时,发现了我曾经捎给他的钱,听二哥说,她舍不得花,那是留给我的,说我买了房,一定要节约着用钱。还有她用了一辈子的一个铜水瓢,那是她生命里最贵重的东西,静静地放在她住过的房里,那,也是留给我的。 忙碌了一生,辛苦了一辈子,我的奶奶呀,您也该歇歇了。您的慈祥,您淳朴的本性,不会在我们的记忆里淡出。那些简单而蕴含真理的故事,我们不会遗忘。我们只想,您在天堂里不要再忙碌,不要再辛苦。一直,我们都在你灵魂里的天堂,而您,是在天堂里的灵魂,虽然不能相望,那份思念与牵挂,永远不会消逝……来源:中国散文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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