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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纪外公病时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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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6-2-28 12:51:08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此文乃我于医院陪外公看病时陆陆续续所记,今整合而成,花了气力便成了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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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袋透明,一袋尿色。上午打透明那袋,下午两袋都打。透明打快可以,尿色打快疼痛,副作用反应大。
规律往往藏匿于大量的实践之中。摔得多了,便学聪明慢慢走了。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,熟悉了倒也不觉得医院难呆了。
外公打针时,不爱动弹。时常眯着眼,活脱脱一副耶稣受难像。教人无法通过面部表情直接判断出他老人家此时此刻的安康状态,于是时常给他添杯热水,捎带问一句,“您好点了没。”
但话一出口,我即后悔。依自己的脾气,“您好点了没”,绝称得上是句废话。问者痴,答者倦。好没好他怎知,又不是先进仪器或专业医师,也非高僧大德足以内观。你问他好点没,看似关心,实则自己找法安慰自己。但也不怪我,人类的通病。
所幸聪明人总能找到法子,换条路继续走,只见我笑眯眯地向外公抛出句。
“您想吃点啥?”
此法一出,果然见效。外公幽幽的睁开眼,嘴角微翘略露喜色道。
“青菜豆腐。”差点忘了,他老人家吃素。
不过见他老人家还有雅兴回我句,心中担忧不自觉稍淡了些许。
上午,打一袋便好。快,不过半个时辰。药水见了底,便挥手招来护士,拔针,止血,摁住棉花团。
下午来时,母亲开车送我,止于院前。解安全带下车,扶着外公上了二楼————点滴室。早早寻了个靠里边的僻静位置,扶他老人家坐下,一放好包便拿医保卡排队领号。这回得打两袋。其中一袋有一定的刺激性,外公安静一会忽有了反应,眉头微皱看起来很不舒服。
我第一次遇见,有些慌。以为是药水打进了肌肉里,便救命似得挥手请护士来瞧瞧。自己站立一旁,细看护士上观下瞧,又动手调了调点滴的流速。
我问:“是不是药水打进了肉里,肿了没。
她答:“没肿,这药有副作用,打快了疼,我帮你调了调,现在应该会好些。”
话音刚落,便绝尘而去。座位的那头,有个病人正挥着手。
护士这么说我也没法,所幸外公缓解许多不一会昏昏沉沉睡去。我时不时瞧上一眼,从这个角度望去,无数的塑料管连接着天花板。手头与那头,中间空出来的那一方便是芸芸世界,在此空间无事不能发生。生的生,灭的灭,不是相对的亦非对抗的,一种微妙的寂静。引《心经》八字,不垢不净,不增不减。于此一切静止,睁开眼,刹那间。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。该怎样就怎样。
奇妙的感觉是短暂的,非时常有的。偶尔一次格外触动,令人不得不思索。解剖自己,得耐得住疼。
这几日外公看病,日日打针,一天两次。有时我陪着,有时我妈陪着。有时两人都在,但更多时刻是我。
你若问我,就没有一次起过厌烦之心。我不敢答,闷声不响。
众人常言,百善孝为先。我是外孙理应陪着。可人非圣贤,奈何又未去贪、嗔、痴三毒。我执太重,如何面对自己反倒成了世间第一难事。
说真话不易,对自己讲真话更不易。前者,被人骂。后者,被自己骂。可骂归骂,说还得说。有些事不见天光不散。痛都痛了,可得挺住。柳叶刀得拿的稳,下手再狠些,一刀刀,剖得更细些。
“哎呦!”挑到神经。我招,我招。老实交代,望组织宽大处理。
首先声明,我挺自私的,称得上是一个不算极端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。(偶尔冲动)本来我也没说什么,挺好。但上帝他老人家爱操心,(且爱看热闹)利己不够还添些悲观。这下倒好,他老人家是不操心了,转而我自己跟自己杠上了。
先容我谈谈何为悲观主义,引句叔本华的名言,人生既是痛苦,变幻原是永恒。(很佛教)大凡悲观者必有个前提,情感需充沛,满得溢出最好。继而是敏感。老杜寂寞,便引他一句诗。感时花溅了泪,不一定。恨别鸟惊了心,最起码。
上帝所赐之礼注定了我一生,天人交战,互相撕扯。不说缺胳膊断腿,也得是扯着脖子捏攥住了心。痛过的人知道,心痛与其他痛,肉体痛与精神痛,压根不是一个级别。
每逢发作,倏地一下黑了眼。管你之前是血压正常还是辟阖之间心脏平缓。天黑了,再醒便是床上。怒过,躁过,想死过。刹那间的别离之情涌上心头,无语凝咽,眼微湿濡,一种说不出话来的难过。
不舍,生命鲜活被层层黄土所葬。
不喜,玉指纤纤被森森白骨所噬。
可那又怎样呢!可,那又如何呢!
你未曾感知过平缓江面下的汹涌暗流,如海怪似魍魉猛地一下将你吸住,粗暴且沉默的硬将你往深渊里拽。向下,向下,难受吧?滚烫的江水灌入鼻腔,眼球涨得就要炸开。强光刺目,恢复,一片死灰色的世界。
青春多好啊!黄土多冷啊!文字可以永葆青春,书跟人不一样,它出生那一刻,封面烫上繁缛且精美的花纹,岁月便停止不动,不增不减。
某某年,某某版,便是它永生的证明。
人,出生时一团肉,乎乎嘟嘟的生长,年龄做加法,日子做减法。岁数不长就亡了,死了。葬时陪本书,也算走时有个趣。
外公不明白这趣,因为他不爱看书。但他欢喜我看,一个劲的劝我,多看点,多看些。问他为何,答:“古时候书读多了,可是能中状元的嘞!”
难为他一把年纪还为我操心。我明白的呀!我知道的呀!生病是件难受事,身体难受,心灵也快活不起来。病人难熬,家属也······,我得熬住,熬不住就糊了底。
二零一五年中旬,手指动了个小手术。病一好,便着急忙慌的往医院外跑,逃似的谢幕。总觉医院是不好的,是不吉的,是凶,非无咎。所以我常自嘲,天下最忘恩负义的,最过河拆桥的,最卸磨杀驴的。病人称第二,没人喊第一。(恐怖分子除外)但话说回来,谁又不曾是病人呢!医生在成为医生之前是,医生在成为医生之后,还是。
逃不了,避不得,只好乖乖接受,默默搭上外公粗糙且温暖的手。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,见是我,又糊糊迷迷的闭上了眼。药水缓动着默默汇入长长的静脉。多希望外公也能顺利的杀驴一番,好了,就疯似得逃出来哪怕蹦着,骂骂咧咧的大喊一声,“娘希匹呢!”(善哉,又造了口孽)
余幼年时体弱多病,每逢父母转不过来时变请来外公来甬看护。他曾笑称自己是“猴子”,是“孙行者”。我是“唐僧”,是“唐玄奘”。西天之行,遥十万八千里。真可谓,路漫漫其修远兮,我与他二人上下而求索。外公一路保驾护航,我幼时童昧无知,不懂他的好。等懂时,早已见了佛祖,得了真经。(善哉,又妄言了)
茫茫江湖,俯瞰之间三千大千世界。一人行之不易,得有个伴,陪着走。哪怕不言语,不说,不回头也知你在。
念此,忽明了自己今日所思所想所作所为,无外乎一个“缘”字。佛家讲因果,他保过我,我渡过他。无论过去,今朝,于佛而言皆是瞬间。流星划过眼帘,谁能知。
认死理,一条路走到黑,我就是这样一个人。
固执、狂妄,容易激动。见担子,挑起来。上上下下,左左右右,里里外外,终不辱使命。
故,七日后。母父归奉,杀驴。皆大欢喜,无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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