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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长记忆——献给我的母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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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8-1-27 18:09:40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    母亲去世20多年了,在我的情感世界和精神寄托里,母亲从来没离开我,我也从来没有离开母亲,还是和母亲生活在一起,有时在饭桌前,有时在烦恼中,有时在边缘角落,大多的时间是在梦里,醒来泪水已沾湿了枕巾……


  母亲生养我们兄姐5个孩子,我最小,得到母亲的关爱最多,我当兵之前,晚上睡觉一直和母亲睡一个土炕,生活再苦,睡觉是香甜的……


  我的童年和少年,和那个年代大多的家庭一样,家里的生活极度困难,出去玩或放学回来,有时连个充饥的青菜团子、苦菜粥,地瓜面窝头都没有,吃不饱穿不暖,生活的艰辛,贫穷的煎熬,并没有影响我的身心健康地成长,母亲是我唯一的依靠,如果回家喊一声娘,娘没有回应,似乎天就要塌了下来,必须四处喊叫着找娘,只要见到娘,所有的恐惧和就饥饿都消失了……


  人民公社年代,我们村四个生产队,我们是四小队,小队就九十几口人,张姓和李姓,张姓三代十几口人,那七八十口人都是我们李家,五代人的家族;父亲那一辈,堂叔兄弟15个,我父亲是老大,母亲是长嫂,到我们这一辈,我们兄弟姐妹叫母亲娘,族中的兄弟姊妹叫我母亲“亲娘”。在那个极度困难时期,张李两个家族,二十几个妯娌姐妹,没红过脸,吵个嘴,母亲的善良、宽厚、包容、谦让影响了她们,在当地十里八乡有口皆碑,母亲去世时,村里的长辈、同辈和晚辈的乡亲,邻村认识和熟悉母亲的人都来吊唁,我想这是母亲修德善行赢得的荣誉,我们50后的人,时代的强音符时常震动着我们,大跃进炼钢铁的年代,我才3岁,幼儿时期的记忆大多模糊,但个别片段特别清楚:那时我家四合院,南北长长的胡同、场院、菜园,过街的宅门,一盘老磨和一口老井也在我家的地段。大炼钢铁、家里的所有铁器和铜器都拿去支援社会主义建设,全村几百口人都到二队的牛棚场院吃“共产”饭,娘同村里的婶娘一起烧柴做饭,我就随娘吃住在牛棚里垒建的土炕上,那时没有家的概念,有一次我哭喊着娘非要回家,娘抱着我回到家,四合院的家全“共产”了,邻村的人住进了我们家,我从娘怀里下来,直奔灶房,在灶膛内反复摸索找寻(我的记忆是藏在灶膛内),继而又跑遍各屋,在粮囤的底下,箱柜背面,墙角、院内水道出水口,四处找我藏匿的一件东西,找来翻去没有结果,娘知道我要找什么(其实娘知道已被他们拿走炼钢了),我号啕大哭着,娘的眼泪暗自落下,娘哭了,我从小就怕娘哭,我扑到娘的怀里哭喊着,娘,别哭了,我不要了,不要了,不要了……至今,我还记得那只锈迹斑斑有点歪嘴的唢呐,它是我孩提时唯一的一件玩具。


  我们这代人,从不抱怨那个轰轰烈烈的年代,每个时代所发生的事物,都有它的必然性。大跃进,炼钢铁搞了几年我也不太清楚,至今也不想去考证,转眼又是3年自然灾害,灾难就像魔鬼无情地撞击着这个民族的灵魂,考验着她的意志。鲁北地区主要是涝灾,暴雨不停地倾泻,连续几个月几乎难得见一次晴朗的天气。我家的房子,窗台以上墙体全是土坯垒建,不抗涝灾,雨水从院子灌进屋内,屋顶是用当地的一种黄泥轧实抹平稍有点弧度的屋面,防雨性能极差,真是“屋漏又遭连阴雨”,父亲用砖块和泥巴在屋门口垒起一道挡水墙,让雨水尽可能少灌进屋内,睡觉的土炕已经被漏雨泡塌,无奈之下,父亲用一张苇席,在室内简单地支起了一个雨棚,里面担上一块门板,每个夜晚母亲都搂着我,终于度过了那段淅沥沥的灾难雨季。


  这大概是上世纪的60年代,庄稼颗粒无收,村的周围一片汪洋,人们出村用门板当渡船,用柳编的簸箩运送着唯一能充饥的地瓜蔓、西瓜秧、在水里泡的发黄的玉米秸,凡是能充饥的都被人们设法运回家,以备严冬饥荒的煎熬。但是灾难没有怜悯生灵,家家户户几乎没有可充饥的食粮,长期的饥饿,人们个个面黄肌瘦,四处寻找能充饥的食物,地里的蒲公英、苦菜、青青菜、河塘沟渠茅苇的根茎都被人们挖得净光。我家在村的最东头,宅院东边的一大块地是自留地,也是土改前我家的一块地,有十几棵高大的榆树,人们纷纷扒树皮充饥,花生的外壳也成了灾民的食物,他们食下后,大便干燥的难以排泄,只能用手或顶杆(当地纺线用的一种工具)一点一点地抠出……饥饿持续恶化,堂叔的母亲,饥饿夺走了她的生命,当人们把她抬下炕准备埋葬时,发现她怀里还有一个没舍得吃的窝头;有一天我三哥饿的持续昏迷,银娘娘(一位堂叔小名的尊称)把家里半碗粥端来,救活了三哥;二哥在本村上小学,因饥饿走不到学校旷课,他学习成绩特别优秀,老师不忍心一个学习好的学生辍学,就背他上学,到学校老师把省下的半块窝头给他吃。我年龄小,吃不下这些粗糙的食物,供应全家人的几斤地瓜面给我一个人吃,何况这点口粮,不够一个成人一周的基本食量。娘实在没办法,望着场院里的两棵老槐树,树叶干枯的堆积在地面,娘收起来,碾成粉末,和点地瓜面蒸贴成槐叶饼给我吃,我幼小的年纪竟然接受了母亲无奈的馈赠,也能咽得下当时的这种苦涩的食物,在生与死的边缘,“母亲,是唯一能使死神屈服的力量(高尔基语)”。一个冬季,娘用几袋子槐树叶和母爱保住了我稚嫩脆弱的生命。


  转过年来,涝灾慢慢减退,但湿地并没有让人们迅速恢复生产,饥饿逼迫人们四处逃荒。张姓的虎娘娘(以张姓伯伯小名尊称),为了家人逃荒到外地落户在一家人家(大概是章丘明水地区),那里的生活可能相对好一点。虎娘娘和母亲虽不是同族妯娌,她们相处得特别亲和,她家能省一口就接济我们一点。有一天虎娘娘从新家回来,还带了几个馒头,我总算吃过一次香甜的饱饭,娘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和虎娘娘说着话掉着眼泪,我觉察到了什么!又过了几天,虎娘娘带了一个女人来,她们看着我在说着什么,一会看看我,一会儿抱抱我,我挣脱了她们跑到村外,快晌午了,我兴奋地跑回家,娘快看看,娘快看看,绿豆长葭了,别把我送人了,别把我送人了,我手里拿着一枝刚长豆葭的豆秧,娘吃惊地抱着我痛哭起来,给她们说:“不行,不行,不送了,不送了,饿死我也和孩子死在一起”!


  虎娘娘说:“也不能送了,这孩子太懂事,才几岁就知道绿豆长葭就快有饭吃了,送给人家也能跑回来”。她们走了,我安心地躺在娘的怀里,感到非常的幸福……


  其实,虎娘娘是个好人,自那以后,每年都到我家来,带着好吃的点心,水果,我终生的记忆是虎娘娘给我的鸭梨,清脆,甘甜!她每次离开我家就抱着我哄一阵子,抱一阵子,比亲儿子还亲,走时总是和娘有说不完的话。我长大离开家后,再也没见到她,但是虎娘娘鸭梨的香甜让我回味一生,至今浸透着我的心脾……


  灾难时期过去了,但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还是非常困难,我高中毕业后,家里还是很穷。但是,贫穷磨砺了我坚强、吃苦耐劳的性格,父母的关爱积蓄了我聪慧的能量,生活的压力确定了我年轻的志向。1974年我应征入伍,在部队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认可,很快提干,从此,一生的命运大转折。从排连职干部到集团军机关,后来一次机会从兰州军区调到济南军区,距家越来越近,我也成家娶妻生子,有了自己的小家庭,但对父母的孝心,一直是我情感的中心。


  记忆里,我从小就知道,母亲的双眼看任何东西都是模糊的,听大人们说,母亲30多岁时,因长期在灶间烧柴做饭,炊烟熏坏了眼睛。我安置在济南后,回家就和哥姐商量,母亲的眼睛到底是啥病,我大哥说:“咱舅说了,白内障(舅舅是县医院的知名中医)几十年了,时间太长不好治了”。我没告诉家人,在济南咨询访医,千佛山医院眼科李主任听我介绍后同意给我母亲做手术,她说:“几十年视觉模糊,效果不一定理想”。经医院一番检查后,我自作主张同意了医院的手术方案。那天,我把娘从一楼背到三楼手术室,心情非常放松,因为我在尽孝,在做一个儿子应尽的责任,心里踏实!


  几天后,母亲出院了,我把母亲接到我的工作住处(部队大院)。那时我已经有一台18寸原装索尼彩色电视,我打开电视,让母亲看电视节目画面,娘说:“电视还有颜色,那些人穿的啥,咋呢么好看!”。我跪在娘的面前,心里总算得到一点慰藉,孝道让母亲见到了一丝光明。娘和我小时候一样抚摸着我的脸:“你的鼻梁高,有福!”接下来娘又说:“看病花那么些钱,住两天我就走,你有家了,好好过日子,成了家事就多了,置办个家不容易,在家在外凡事让着点,娘帮不了你,也不能给你添事……”听了母亲的话,我心里酸楚楚的,看着母亲脸上岁月的印记,对母亲的一种负疚感油然而生:人需要时常考量自己的灵魂,当你精心构建了自己的暖巢,家却离你越来越远——母亲您的胸襟何止天大呀!


  清明时节,我和哥嫂一块给父母扫墓,烧香跪拜磕头,听着嫂子祷告祈福的话语,我觉得爹娘就在堂屋坐着,总想和娘说说话,我跪在爹娘的坟茔前默诵着祭文.


来源:中国散文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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